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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好文共赏】瓦癖

2017-12-12 11:04:17   来源:阳光网-阳光报  

□邢小俊 

  一个让义村走出的人,已经是省城建筑学院的教授,十多年却在偏乡僻壤行走,寻瓦,收瓦,花上大把的时间和钱,希冀瓦能重新回到生活中来。 
  人居屋顶下,鸟宿屋瓦中,瓦之上是苍穹。 
  那时候没有高楼,在高原上也没有高山,他小时候最想攀爬的是屋顶,那是尘世的顶端。但是,小孩子是不能上房顶的,上房子的只有大人,他们一般是在连阴雨后上房“检瓦”,把漏雨的烂瓦换掉,或者把移位的瓦复原。 
  一片瓦上有时间,有目光,有泥土涅槃的全部过程,它能通天接地,可以呼吸。 
  人们在熊熊火光旁边,看到火把泥土变成了陶和瓦,把矿石烧成溶液,木头燃烧发出了火光。水又能够把火熄灭。这种现象使古代的思想家想到了木、火、金、水、土是万物的本源。烧制瓦器这件事使得人类向文明跨前了一大步,根据五种东西的彼此作用,又产生了五行相克相生的理论。根据这几种东西的颜色——树木是苍翠的,火光是红艳艳的、金属是亮晶晶的,深深的水潭是黝黑的,中原的泥土是黄色的。于是青、赤、白、黑、黄五种颜色就被拿来,成为颜色上的五行了。这个四方、五行的观念被古代思想家用来分析许多事物,音乐上的宫、商、角、徽、羽五个音阶,天上二十八宿的分隶青龙、朱雀、白虎、玄武四方,都是和这种观念紧密连接起来的。 
  夕阳缓缓地滑过窗棂,照在那些遥远村庄的瓦房上。瓦,是最慢的事物,从第一片瓦上了屋顶,瓦就一直保持了它的形态,已经有二千年的时光。后面有了机瓦、陶瓦、琉璃瓦、石棉瓦、钢板瓦,各种材质的瓦很快又被下一个新材料替代,但是漫长的瓦史上只有土瓦的生命最长久。 
  瓦,是一个温暖的词语,瓦是人类的童年,农耕文明的记忆,心灵的故乡。来自哪个坡上的土,制作的瓦有着迥异的生命体息。 
  如今,瓦,终于大批地消逝,作为庞大农耕文明的建筑面貌承载者,被另外一些先进快捷于它的产品代替。在城市里,在钢筋混凝土的森林中,难得见到瓦。 
  在襁褓中啊摇篮里,我睁开眼就会看到那片片灰瓦,因为摇篮的摇动,看到那片片瓦也在摇动,懵懂、好奇地不知为何物,懂事之后才知道是位我们遮风挡雨怯寒避暑的瓦。长大后爬上树去看瓦,瓦像一本打开的书,瓦的翅膀在夜间巨大的空间里飞翔,一羽清灰。 
  拆瓦时,搭一个长的木板在房檐上,瓦像流水一样无声滑落,一沓码起来。 
  小时候,疯玩时遇到暴雨,无论雨下得多大,只要躲在屋檐下就有安全感,在他幼小的记忆中,瓦就是庇护,就是温暖,就是家。 
  屋子一直在漏,娘说,我上去看看,肯定是瓦的事。她从一个墙头到房上去,我站在屋子里,看见了一片瓦在动,屋子里的雨停止了。那一刻我感到了瓦的力量。 
  瓦,有平顺安稳之意。那覆瓦的房屋,曾经是无数人的梦。大瓦房,听上去便是一种富足。掂起一片旧瓦,甚至能嗅到旧日的气息。是岁月,天地,家常烟火。瓦需要的世上最简单的事物——水、土、火和人的手。 
  砖座,兽脊,瓦顶,楼前延伸出来的有廊檐,支撑廊檐的是明柱,下面是下方上圆的础石。在兵荒马乱的年代,曾经被土匪烧过,因为是瓦顶,土匪抱来许多柴草引燃。听人讲,当楼房被点燃时,在热力作用下,房顶的瓦呈现出飞翔的姿态,有的斜着飞,有的平着飞,有的垂直飞。 
  瓦胚子,在一个旋转的圆柱形东西上,致泥薄厚均匀,成一个筒状,晒干后切割成三等份。烧瓦和烧砖是在一起的,砖放在火周围,外围再放瓦,一级一级,层层叠叠盘上去,一直盘到窑口。烧到一定程度,要青瓦的话,要把窑口和烟筒封闭起来,往里边浸水,这时候会热气熏蒸。瓦在这个时候在窑里变色。不浸水的话就是红砖红瓦。 
  房顶瓦垄间茁壮生长着的瓦松,蓝色荧光的针叶坚挺地指向蓝天,没有土壤,只有烈日、暴雨、寒风、酷暑,然而,这些小生灵却不知在什么时候,什么原因就长到房顶上了。瓦松是在册在典的,也叫瓦玉,瓦莲花,向天草。是一种药品,药性为“酸、苦、寒”,富商巨贾的公馆、别墅上是不长瓦松的,现代都市的高楼大厦上也是不长瓦松的。 
  1985年,中医先生开出的处方中就有一味瓦松,药铺里买不到,偌大一个省城也几乎寻觅不到。农村,即使在很偏僻的山里,农村也早被瓷砖、不锈钢、预制板所统治。 
  他在城市里开了几家茶楼,叫瓦库,是创新,也是守旧。瓦是旧瓦,茶是新茶。主要的材料和物件是从民间寻找来的老砖、旧瓦、老木头以及过去人们使用的旧瓦罐。不宏大,不时尚,不夺目,不张扬,平静中透着安详。瓦舍,来时瓦合,去时瓦解。青灰本来就是谦虚的颜色。 
  他一双妙手,将瓦和瓦魂安置在城市的心脏深处,人一进来看到瓦就变得安静了,就变得本真了。 
  两个生意经,一对矛盾人。争得面红耳赤,入得茶馆,做最后了断。进来茶不对味,酒不知己,唯有看瓦,看着看着,心窍大开,吵变成了笑。临了牵手出门。此即瓦合。 
  另外一对痴男怨女,难以决策爱还是不爱,纠缠多年,苦不堪言。男女相约,在宁静的环境里,不再纠结,注意拿定,不再纠结,一拍两散。即是瓦解。 
  有偏方治疗腮腺炎,捉一只癞蛤蟆在瓦上焙干,捣碎,拌香油涂抹。寻寻觅觅,找不来一片瓦,在地主后墙边挖出一片缺了一角的瓦。父亲曾经羡慕过高大的瓦屋,瓦顶上的过风脊,脊上灰的鸟兽。 
  原来住草屋,雨落房破,声响有时沉闷,有时凄厉,有时像啜泣,有时像叹息。草屋上每晚有蛇悉索爬动,大人说蛇是养老屋子的。 
  雨落瓦屋,无论雨大雨小,皆如音乐,清脆。顺着瓦垄流动,声如花儿饮露,湍急率性,瑟瑟清音,温情而绵远,在门前一排砸出水坑儿。 
  阳光落在瓦上,被一节节隔断,似乎有了瓦的节律。 
  一个五保户老人走了,仅有的财产是茅屋旁的一堆瓦,这是他多年的积蓄,他的梦想是有一天住上有瓦的房子。每捡回一片较为完整的瓦,他都要码在那里。他走了,那堆瓦不知道谁把它们遗失了,它们没有可去之处。 
  夏天来了,疯长的草把那堆瓦覆盖住了,冬天,野草塌下去,那堆瓦又显现出来,生了一层绿苔,阅尽沧桑。

编辑:徐瑞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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