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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好文共赏】两棵背井离乡的树

2017-11-27 15:10:28   来源:阳光网-阳光报  

邢小俊 

  村庄每户人家门口都有一棵树,这是这户人家的威严。这树是否蓬勃、威势也似乎暗示着这户人的现状和走向。 
  村里多的是椿树、皂荚树、楸树、梧桐树、小叶杨、槐树,虽然缺水,但是远看村庄,它依然是坐在一簇簇的绿荫之中的。 
  村庄早先确实是有两棵龙爪槐的,它们的特点在树冠上,冠上的枝干密集,弯曲如龙爪,枝叶却细碎,也不丰腴。有风吹来,也不摆摆腰肢,就那么呆如木鸡,只有密集、干硬的枝干,遇到风才发出金属一样嗡嗡的颤响。 
  这龙爪槐生长极慢,甚至不长,所以木质坚硬如铁,用手也难掐出一个印子。从我记事起这树就呆立在一孔窑洞前,左右各一,有碗口粗细,枝干褪掉了皮,发枯白的颜色。窑洞的主人在两树上钉上一副铁环,一个拴牛,一个拴骡子。只有在实在闲得无聊时,这牛才会用舌头舔舔它。 
  它们实在长得慢,岁月从它们密集枝干的罅缝里涌过去,树下的少年变成了胡须茂密的壮年人,变成须发稀疏落寞的老年人,而它们却永远保持着这副旧模样。下地的男人们,在树身上磕掉锄头上的土或抹掉布鞋边上的泥巴,他们还要骂骂咧咧地说:这丑东西!女人们也不恭敬,她们把洗了衣的脏水一盆盆地泼在树根。 
  这个黄土高原褶皱里的偏远小村,这树,这村子,这些人,就这样在各自漫长的生命中消磨着各自的日子。 
  记忆中震动村子的一次喧嚣是在夏季的中午,人们正在收割,雨后的烈阳熏烤着土地,麦田里密不透风,热气蒸人,人们弯下腰正在收割,麦秆在阳光下铮铮的声响和自己血管里的喘息声被放大,真静啊!真热啊! 
  这时,八辆大型卡车、四辆伸着长脖子的大吊车轰隆隆地开进村子,沿途挂断了许多人家的树冠,树的枝叶遗了一路。村子里的人们既兴奋又惊惶,劳作的他们纷纷直起腰,巨型机器轰隆隆的响声搅得他们心慌。 
  这些机器的目标是那两棵龙爪槐,他们在两棵龙爪槐前围成一圈,拿着工具大声争论和商议,然后开始画线挖土。 
  在夏日的热空气中,两棵龙爪槐主干静默,叶片喧哗。 
  这些人用石灰在树的周围圆圆地画了一个圈,把这块土整个挖下来,深度两米。第一棵树被整个吊起来时,树像被惊恼了样挣扎着一震,根部的土在空中抛撒下来,只剩下一把根须,在亮亮的夏日中午的阳光里很怪异很陌生。第二棵树根部的土则全部被细麻绳一层层缠裹住,它起先像一个喝醉的壮汉摇摇晃晃,遂被直直吊起,不情愿般,绳索铮铮吃劲。 
  村民们从晒麦场聚拢过来,蹲在两个大坑周围。他们得到的消息是:这两棵树是品种稀少的龙爪槐,省城的一个公园用一台二十七寸黑白电视换走了这两棵树。电视放在村长家里。 
  以前骂过龙爪槐的男人们张大嘴一遍遍说:真是稀罕的树种啊。女人们也一遍遍说:就是。村里的狗们也兴奋了,它们疯了一样在跑圈圈,红着眼睛,其中两只狗窜过来,对着挖得带劲的人屁股上就是一口。 
  正在被五花大绑装进大车厢的树在村人眼中有些陌生。他们一生中都没有想着某一日能进到省城去,而这些一声不吭的丑树却忽然去了,它们将享受贵宾的待遇,以庞大炫赫的车队装载,到一个风景优美的公园,受城市人的瞻仰和参观。 
  但是,人类的城市里讨厌一切有长势的东西,非得将其阉割,遏制住阳性。城市一律是阳萎的!坚挺的只有钢筋水泥的楼房,冰冷势利地戳在空中。城市的人企图把社会的所有资源都集中到城市中来,把站在田野里的大树、老树、品种珍贵的树一股脑地移栽进城市里。 
  树木在城市里难以长大,城市的人类会定期剪短疯长的草坪的草,砍掉张扬的树的主干,只象征性地留一些偏枝。 
  树长在城市里,就一生都缺少水。城市是不蓄水的,一下雨,水找不到土壤,就汇集成灾,顺着下水道流走了。也就是说,城市的雨水再多,也与树无关;城市的雨水再多,这城市也干巴巴缺水。一座城市里缺少了水,就显得愣头愣脑的没有灵气,一座城市缺少了树,就显得冰冷干燥,火气很大。 
  “叶落归根”对城市的树来说当然也是一种奢望,水泥把树和土地隔开了,城市的树掉了叶子,也腐烂不到树根的泥土里,会被清扫干净,树和落叶就像可怜的母子,眼睁睁地就被分离了。 
  两棵树在村庄实在也不算什么,村庄没有感觉到,村庄里的人却感觉到了,他们空落落的心情一日甚于一日,挖走树的地方是两个硕大的土坑,雨水流积进去,像村庄翻开、化脓的伤口。 
  村庄奇怪的事情多了起来:先是一个少年和几头猪先后被淹死在这树坑里,因为阴雨天气里边积了一汪泥水。另外,就是村里整日不吭声的王晓晓在村长家看电视砸了电视。再就是,村里娶了几个媳妇忽然全跑了,像提前商量好的,几个跑了媳妇的后生,整日神经兮兮地在村庄里胡闹,见狗打狗,见鸡抓鸡。 
  村长请村里的四川婆看,说这是村庄的两棵神树被挖走去了村子灵气,被深挖两个大坑后泄了村庄的气,坏了风水。必须找两棵树以前的树根,培养成小树,填了大坑,栽在先前的位置上……村长叫来人,一一照办。 
  如今,两棵小树已一人高了,有人还在附近修了小神龛,绑了红绸子。 
  两棵龙爪槐在城市也传来消息,没有带走土的那棵去了以后就死了,连土带根挖走的单独活下来了,病恹恹、惊惊惶惶地站在一个公园里。 
  这是逃离农村两棵树的必然宿命! 
  两棵树以前站在旷野里,呼吸新鲜的风沐浴温暖的阳光,身后有靠山,脚下有厚土,风越摇撼树根越深,迎风炫炫赫赫,随心所欲地站成任何姿势。而城市里的树,因为水泥和钢筋的阻隔缺少了泥土,一有大风和大雨,树就踉踉跄跄站不稳,甚至连根拔起。被拔起根的树,你可以看到,它在城市不仅没靠山也没有多大的根基! 
  人挪活树挪死,树是最忠贞的,一旦被挪便要得一次大病。 
  功利急促的城市人,在碌碌的一生中,有没有闲暇定睛观望过这一棵从村庄挖来的不适应的树? 
  在许多年后的某些零散的日子里,这个村庄走出的零散的年轻人们,曾经零散地去省会城市的公园里去找那树,皆无消息。 
  这树就这样被带进水泥的森林里,失去了踪影,村庄的一些年轻人,走进城市,也同样被命运抛散在四方……

编辑:徐瑞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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