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孔明:正月初四

2023-01-25 18:53:22   来源:阳光网-阳光报  


 
   正月初四
  
  文/孔明
  
  上世纪60年代生人,初解人事之后,对关中农村正月初四这个日子,应该有相似的记忆,但心理活动是否相同,没有交流过,我不得而知,我只说我的。
  
  那是一个玫瑰色的日子,既透明,又朦胧。说透明,是因为正月初四约定俗成,订了婚的女娃要到婆家出门——乡下人叫回门,顾名思义,那就是回自己的家呀,那等于是告诉回门的女子,那才是自己的家,自己的归宿。说朦胧,那是就我的少年心思与心事而言的,想入非非,却只可意会,不可言传,一切想法和想象只能装进自己肚子里。好奇、向往、期待,一个闪念都会在心里波澜壮阔,久久不能平复。
  
  
  少年心思,曾经如许:人是奇怪的,竟然分了男女,那分明是两个阵营,时时、处处都隔着一堵墙、一层衣服,却偏偏要结婚呢!要结婚,得先订婚,预定了,才有嫁有娶。在我的身边,在同学堆里,就有订了娃娃亲的,多不在一个村子,却坐在了一个教室。分明是自己的“媳妇”,却躲犹不及,无法回避时,一张脸拧过去,一张脸拧过来,都红到耳根。不为什么,就是个羞赧呗!我见过一个女娃,比我大好几岁呢!她只要在人前碰到未婚夫,第一反应就是赶紧转身,来不及时立即变脸,不张口便罢,一张口骂必脱口而出。我当时寻思:这种女娃,倒找钱给我,我也不要。我哪里知道,那男娃脚上穿的鞋子,就是她做的;脖子上的围巾,就是她织的。人生真奇妙,偏我莫名其妙,回过神来若有所悟:骂是爱,此之谓乎?

  
  正月初四早上,旭日比往常更红了,红得像这一日回门女娃的脸。我故意在路上散步,似乎是欣赏路两边白茫茫的雪野——积攒了一冬的雪真像极了白花花的棉被。被踩踏而雪化后的路面冻着,在雪野里硬刺刺呈现一条直道,或者弯道,就像蟒蛇匍匐在地,向远方延伸。远方出现三个人影,那一定是出门的。近了,近了,从头上的红包巾、身上的红外套可以判断,这女娃一定是“回门”呀!一前一后,领着、跟着的,不是亲娘,就是婶娘、嫂子。如果我没有遮挡了头脸,硬着头皮和她们擦身而过,那得需要多大的勇气呀!岭上天寒地冻,北风像刀子,暴露头脸是不行的。一经层层“保护”,就像掩耳盗铃,胆正多了。目不斜视,盯着走在中间的女娃,真希望北风把她脸上的围巾撕开,把她的脸蛋看个美。她包得再严,我也认得她是谁,从小学四年级开始,就坐一个教室。乡下有一说:越穷的女儿家,订婚越早,家里缺钱呀。盖房,给儿子踅摸媳妇,都得拿钱下台。我一些女同学订婚早,穷是原因,无一例外。因为穷,就让一些男家拾了便宜,先下手为强嘛!后来一些婚变,寻根问底,都与“穷”脱不开干系。  
  
  
  有一年正月初四,我大哥的媳妇第一次回门。这是我家天大的事情,老早就“有备无患”了。接待稀客,不敢含糊。爸妈的喜悦全在脸上,把年前就预备好的四样礼物取出来,从头至尾再检视一遍,生怕有个不周或差池。听我爸说,方圆几十里,那礼是拿得出手的。记得有一件时尚的翻毛领蓝短大衣,我嫂子没舍得穿,婚后陪嫁,一直珍藏到现在,仍完好如新。那时候兴凡立丁、的确良(涤纶)、灯芯绒等布料,就算有钱,也不一定能买到。我父亲在供销社,自然不愁。
  
  记得那天清早风和日丽。我拿了一本杨沫的《青春之歌》,坐在门墩上装模作样如饥似渴;我大哥应该最激动,却不见了他的影儿;我爸端着一壶茶,在屋里对着壶嘴吸溜,悠闲自得;我妈、我姐在厨房里,不知忙活啥;我大妹几次去北边场畔瞭望。忽然听见大妹嚷嚷:“来了,来了”,一家人都出门,眼睛齐刷刷往场畔瞅。直到三个女人出现在场堎,我才从门墩上起身,站到不显眼的位置。大嫂也是红围巾包严了头脸,一身鲜艳得惹眼的衣服,陪护她的听说一个是她妈,另一个是她娘(婶)。父母将她们迎进屋里,怎样脱鞋上炕的,我无从知道,因为我一直在屋外,梁上梁下,逛个没远没近。吃饭时才进屋端碗,不好意思看炕上。那是羞涩的年龄,见到生人都躲避的,何况还有一层这样的关系。
  

 
  那天她们怎么走的,我竟记不清了。只觉得那一日如此重要,晚上一家人挤坐在热炕上依旧津津乐道。我二哥的婚事正在酝酿,媒人是我大妈。我姐的婚姻也提上了日程,已经有人上门提亲了。我虽说一门心思在学习上,但对这样的话题百听不厌。从一言一语里,我捕捉到了很多信息,起码知道方圆几个村子,谁家闺女给谁家了,谁和谁订(订婚)了,谁正给谁和谁穿针引线呢。说着说着,少不了说到村里谁家被悔婚了,我妈一声“唉……”,没有了下文。悔婚在乡下也是大事,很丢人的,尤其是女娃,攀了高枝儿,却被甩在半路上,今后咋活人呀!有想不开的,跳崖了,上吊了,喝药了,这样的悲剧,在乡下时有传闻。  
  
 
  我上高中时,村里的同龄玩伴几乎都订婚了。正月初四,村里的女娃各自闪避着熟人出村去,自然有至亲的女人跟着;外村的女娃也羞羞答答走进村里,直奔自己未来的家门。一村的人都出来看,啧啧称羡者有之,评头论足者有之,闷头不语者亦有之。我已经不再艳羡,因为于我毫无意义。一些人家为了给娃定亲,没少费钱财和口舌,人家女娃愿意回门,真求之不得。这样一来二去,等于是给姻缘簿上盖邮戳,盖得越多越保险。当然了,最保险还是娶回家,生了儿女,父母心头上悬空的石头才算真正落了地。  


 
  我上大学后,逢年必回,已很少走亲戚,喜欢在村里转悠,欣赏沟壑、山峦国画一般的雪景。正月初四这天,我仍喜欢在路上漫步,一路走,一路风景,不知目迎、目送多少来往路过的女娃。时代在巨变,女娃的着装已今非昔比,鲜艳夺目得令人不能不“惊艳”。天气变暖了,她们有理由露脸了,看见我有只顾低了头走路的,也有迎面向我微笑的,更有躲闪在母亲身后的。脸,都是春天的颜色。
  
  有一次我看着落日走路,背着夕阳走来一个倩影,与我同村,亦同龄。她笑吟吟叫我“孔叔”,春色全在脸上,让我想起了宋人志南的一句诗:“吹面不寒杨柳风。”我居然不好意思,却装大,笑道:“回你家了?没人跟着?”她说她妈走得慢,在后边说话,她急着回家有事。在我眼里,她是村里最俊的,嘴也乖甜,从上一年级时就叫我“孔叔”,从不改口。我只听说把她给到了西边附近的村子,却未打听究竟给了谁家。还有一次遇见了初中的同桌,从前与我关系挺好,想和我打招呼,她妈却挡在身前,拿眼睛瞪我。她的婆家在我舅家那个村子,听说很快就结婚生子了。
  
  久违了家乡,也久违了民风、民俗,唯独对正月初四记忆犹新。那是一个特殊的日子,让我铭记了一个特别的年代。回不去了,反而有了回味的诗意——就像梦,就像虹,就像划破夜空的扫帚星。

  
  编辑:徐瑞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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