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末的阳光把院子里的梧桐叶晒得发脆，踩上去沙沙响时，总惊得檐角一团黄毛激灵着竖起耳朵。那是三花留下的独苗，打从夏末在柴堆里发出细弱的奶叫，便成了院子里的常驻客。我叫它“毛球”，因它蜷起来时，活像老母亲织到一半遗落在窗台的毛线团。

霜降那天，丝瓜架彻底枯了，枯黄的藤蔓垂在竹架上，挂着几个皱巴巴的老丝瓜。毛球总蹲在架下，盯着藤蔓间残留的蚜虫壳子发呆。先前它总在架下扑腾着抓蝴蝶，如今蝴蝶没了踪迹，只剩风卷着碎叶掠过它的鼻尖。我把晒干的小鱼干放在石桌上，它却不似往日般立刻凑过来，反倒跳上矮墙，望着西天沉下去的落日出神，尾巴尖偶尔扫落几片沾着白霜的落叶。

第一场冷雨下来时，毛球找到了新的乐园。北屋窗台上的暖气片总透着暖意，玻璃上凝着的水汽被它用爪子划出歪歪扭扭的痕迹。雨打在梧桐叶上的声音里，混着它轻细的呼噜声。我隔着玻璃看它，它便用肉垫反复拍打玻璃，留下一个个模糊的小印子，像谁在窗上盖了串细碎的图章。雨停后，院角的青苔吸足了水汽，毛球踩着湿滑的青砖跑过，爪印在砖面上印出四朵小巧的梅花，没多久又被冷风冻干。

冬初的雪来得悄无声息，清晨推开门时，院子已铺了层薄绒。毛球蹲在雪地里，鼻尖沾着雪沫，正对着一串麻雀的脚印发愣。它试探着抬爪踩下去，雪末从趾缝间漏下，惊得它立刻缩起脚，团成个黄白相间的球。待阳光爬上东墙，它便挪到墙根的枯草堆里，把自己埋进晒暖的草叶中，只露出两只眯成线的眼睛，看雪花在风里打着旋儿落在梧桐枝桠上。

我在廊下摆了个旧棉垫，毛球渐渐愿意蜷在上面晒太阳。它总把下巴搁在棉垫边缘，看我扫落叶时扬起的金黄碎屑，看麻雀在雪地里啄食我撒的谷粒。有次我故意把小鱼干抛到雪地上，它犹豫半晌，终究抵不住诱惑，扑过去时带起一片雪雾，嘴里叼着鱼干，尾巴上还沾着朵雪花。

梧桐叶彻底落尽那天，毛球在檐角发现了个空鸟巢。它跳上去转了两圈，把巢踩得更蓬松些，从此便把那里当成了新窝。暮色降临时，它蜷在巢里，身体的暖意融化了檐角的薄霜，远远望去，像谁在光秃秃的檐角挂了个暖融融的毛球。风卷着残秋的气息掠过院子，又裹着初雪的凉意漫进来，而那团黄毛，始终在檐角守着，把秋末冬初的时光，都焐得暖烘烘的。（郝福雨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