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和谷

老小

春阳暖和，楼下墙根有一婴儿车，一轮椅。婴儿与老人对视，微笑着，无语。又各自假寐养神，思想着。

生命，初始与终端之间，被时间的车子牵引着，缓慢而急速，眨眼就是三万天。

唯阳光不老，夜伏昼出，抚摸着人的苦乐。

苹果

小学生种的苹果换课本，切八瓣八个同学尝鲜。上大学时，一只苹果在桐木书箱中藏了三年，直至枯干。室友闻着清香，与书香一起滋养理想。知青时嫁接的富士或黄元帅，树干的根雕与古稀同在。

老家的苹果丰收了，熟了，烂了，坠入泥土。种麦犁地，翻出新鲜的苹果，如洋芋一样的根块植物。诗之见，农人拒绝腐烂的日子。

小摊上，有的苹果十元一颗，有的一元一颗，阶层等级分明。苹果手机，让谁咬了一大口，疼得叫唤个不停。

毛发

又一茬韭菜老了，再栽新的，等待收割。有的光头，聪明绝顶，或地方支援中央，然胡子茂盛，换位思考。

三十居士，长发束缚，胡须垂胸飘飘然。八十老翁，光头光腮光嘴光下巴，日产剃须刀好使，衰相难掩。假发套流行，都想年轻，老年斑证明血液老化了。人各有志，执念各异，饭香屁臭，与旁人何干？

天黑了白了，夜以继日，周而复始。光明或至暗，风水轮流转，太阳家家门前照。各人有各人的命途，人模狗样，人五人六，风度各有姿态。

梧桐

从中国出发，到法国转了一圈，又回到中国，却叫法桐。出生的国籍是根，说奸商五百万美金卖美籍，穷人望洋兴叹。

梧桐的树龄，是古城街巷的身份证。砍了头，腰杆挺直，又生出茂密的枝叶，风在唱不死的歌。

寒冬来了，遮天蔽日，一片片枯叶的自由落体，如狡黠的舞蹈，大地在冷笑。黄马甲清洁工如木偶，月薪一千七，收藏离开母体的游子，交给火焰。

仍有不凋谢的树片，卷曲着死守不肯辞枝，和风雪一起哭泣。等待嫩芽新发，才退出历史舞台，干巴作响。

日结

村里一开大挂车的小伙子说，他打工是“日结”。日结？

他天黑上工，从老板手中接过车钥匙，上了大车去西安。去时拉石碴，回来拉建筑垃圾。一座座山一样的百吨货，组成长龙，蜿蜒于可供通行的大道上，呼啸前行，碾碎了暗夜或月光。老板乘大奔探路，腋下的皮包里塞有新铮铮号码不乱的钞票，以备买路。

去时拉的天生的石头，是自古大山的骨骼，被火药炸裂，碎骨拥挤着，卷着，然后与钢铁泥浆搅拌，升腾起华丽的大厦。回来拉的是再生的石块，拆了旧楼烂尾楼的骨头，称其垃圾，回填沟壑。

他买不起西安的楼房，尽管那里蕴含着他的血汗。他是牛马劳力，穷鬼，在暗夜里潜行，那华丽与他不相干。买的城镇安置房，月供是催命鬼。

天亮时分，他驱车回到原点，与老板一手交钥匙，一手交工资。日进六百元，好活儿。不日结拿到现钱，老子明天就不来了。让欠薪骗惨了，这一招让你放心。

按说三六一万八，比县长待遇高。但不是天天有活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，非月薪制。日结，下的啥苦嘛！小伙子苦笑了，像哭，还得活着，养家糊口，日子一天天过，每天的太阳是新的。

2025年3月2日清凉寺